上周看了《好东西》。
看之前一个看过的朋友说很好看。
另一个朋友准备去看，想着可以异地共享同一部影片，本着可以即时交流的原则，我和她买了相同时段的电影票。
《好东西》好在哪儿呢？就好在当你想简而言之概括一下它的好时，却发现它打动你的地方不止一点。
最值得说的，或可以是女性叙事的进步。
影片中调查记者出身的王铁梅说：悲情叙事不利于改善女性处境。也是强调，关于女性叙事，悲情不应该成为主导。近年来，关于女性独立与成长题材的影视剧层出不穷，看得多了有时也不免生出过犹不及之感。在我看来，把女性放在受害者的天平上去评判她的得失功过，抑或一味突显女性生存状况的艰难，并非真正的觉醒，其本质还是从客体角度，有一种等待被关注与拯救的心理，依然囿于以男性为主导的价值半径里，缺乏一种女性主体思维。
如果说，女性的发展曾被束缚，我认为一方面源自传统的性别认知体系中，对女性部分权利的掠夺，让女性始终处于被支配地位，甚至被遮蔽，缺乏展现自我的平台与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女性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自身的局限，这种局限是我们与自己理想生活之间的距离，生而为人，这种局限伴随每一个人。
抛弃用悲情叙事来表现、突出女性的境况，从根本上讲是当下的女性已然成长到一个新的阶段，她们逐渐打破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也在现实生活中争取到了更多的话语权，同时也面临着和过去不同的更多重的矛盾。以前的对抗，是要争取性别平等，对抗的矛头指向男性，所以影视剧中你多会看到：女性在家任劳任怨照顾妻儿老小，但其存在价值却不被看到，由此引发矛盾，进而演变为女性的“出走”。诸如此类的剧情，表现形式有所差异，但并无质的不同。《好东西》会让我们意识到：今天的女性，似乎已慢慢从与男性对抗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站在了新的起点，女性所求，已超越性别平等的基本诉求，也不再是被男性认同，而是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人，怎么克服局限、更好地生活。
看其他影评，说影片中的男性角色完全工具化了，甚至没有完整的姓名，包括小马的扮演者在路演中也这样说到。这也是我观影结束当天的感受，这种工具化不是人物的符号化与扁平化，可以说是“祛魅”了。作者抛开性别之见，从当代女性的视角出发展开叙述，男性已不再是所谓的顶梁柱，更不是什么女人的“天”与“纲”，他们也只是人群中的一员，一样要为生存挣扎，一样和理想的生活有相当的距离。
任何符号化的人物设置、任何扁平化的叙述，或是以某种盛行的主义作为主导思想借角色之口大谈特谈进行输出的，都会因没有触及到人之为人的复杂性与丰富性而在思想的纵深上有一种匮乏感，也就走不进读者和观众的心里，但《好东西》让我们看到了这种丰富性。
它让我们看到爱的富足与缺失。
在影院坐好等开场时，翻了翻包发现没带纸巾。暗自想，那就控制一下尽量不流眼泪。有时候这种心理暗示会起作用，但也会失效。许是故事情节太过流畅，且轻松诙谐，王铁梅第一次带小孩儿去看小叶演出，欢乐的气氛让看电影的人在轻快的氛围中快速入戏。王铁梅把小孩儿扛在肩头的时候，同时吸引了舞台上的小叶和小马，他们的目光穿过台下的沸腾，落在母女二人身上，眼神里投射出对爱的羡慕与渴望。在那一刻，爱的富足与缺失同时呈现。在读懂他们眼底忧伤的那一刻，忽地被触动，心疼地忍不住落泪了。
（图片源自网络）
它引发了我们关于情感本身的思考。
情感若以好坏分之，我想无关乎它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而关乎产生情感链接的主体是否真诚。影片最后，茉莉和妈妈说：“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剧。”茉莉说出了掷地有声的感觉，但更触动我的，是在她妈妈问她“从哪学的”的时候，她说“你报道里说的，我出生那年你写的新闻”。小马在铁梅前夫面前说：我看过你（王铁梅）所有的报道，他这话是一种态度的表达，以此表现他对铁梅的真心。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没有怀疑过其真实性，但情节的设置，尤其是茉莉最后这句台词的出现，让我无比确信：只有茉莉是看过王铁梅所有报道的人。观影的瞬间我有种感受：编剧或许是想打破男女关系中，女性对男性的幻想和对男性所谓的“爱”的依恋，他们可能张口就来，不一定假，但也不是百分百真。小茉莉对妈妈的信奉本是再自然不过，但在小茉莉不带任何目的、稀松平常说出这话的时候，让其他的不真诚和不够真诚相形见绌。
该怎么形容母女之间的这种感情呢？界定为爱，太笼统；说情感的真实与真诚，不太够。后来想到，这是一种双方可以卸下所有防备无需言说也无需证明的关系，无条件信任、互为支撑。不一定只适用于亲情，只是在影片中通过亲情来表现。健康的情感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它让我们意识到，矛盾天然存在，但关系的破裂远不是终点。
影片中坐享性别红利的前夫，在婚姻当中没有承担起一个丈夫、父亲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或者说承担得远远不够，这是我们透过剧情能想到的他们婚姻关系破裂的原因。但婚姻关系破裂的他们并没有因此形成男女对立的关系，而是通过关于性别红利、结扎等话题的讨论，营造了一种反思的氛围。波伏娃关于女性主义的著名论断“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被前夫活学活用，来了句：“男人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塑造的”，多么合理！如果说当下的社会，男女之间依然有诸多矛盾和由此产生的困境，那这些矛盾的根源不单存在于男女中的任何一方，而是文化、社会结构等多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我们今天遭受挫折，努力改善，并非要通过对抗来达成，而是借助共同对话看清来路，找到去路。
单亲妈妈、不被爱的小叶、9岁的茉莉，不同身份、不同经历、不同阶段的三个角色相互观照，呈现女性在成长与成熟过程中的丰富与缺失。可圈可点处还有很多，比如9岁的茉莉说：“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有什么可怜的”，比如小叶对问她“女孩儿应该怎么打鼓”的茉莉说“你怎么打女孩就应该怎么打”，比如铁梅对小叶说“总要有人跟你说声对不起”……两个小时的呈现，是丰盈的。人类是一个群体，人类发展史，是这个群体不断向上攀爬、向前寻找的过程，有的人出发早，有的人出发晚，有的人穷其一生都没有走到另一部分人的起点，这是绝对时间与绝对空间里永恒的相对性。一部文学作品、一部影片所能呈现与揭示的，也只是一个片段、一个阶段、一部分人而已。一个读者、观众由此得出的结论，自有其适用范围。但我们欣喜，有人已站在高处，指明了方向。女性觉醒与成长的过程如是，《好东西》的进步性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