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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朗的沉默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24-10-13 01:58:45   浏览次数:6  发布人:b685****  IP:124.223.189***  评论:0
    导读

    郑重声明 :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1986年,我在京的画室由于生意不景,到后来已无法按时支付每月的租金,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暂时放弃这个行当,我也是至那时起,变成了“流浪画家”。有趣的是,前几年当我再与年轻的学子谈论起这段经历时,他们竟一致认为当时的我实在令人羡慕,也确实如他们所说一般面露憧憬的聆听,好像流浪画家的称号是多么潇洒一般。但我那时的窘境就不用说了,全部的外在家当,就只有除了身上

    郑重声明 :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986年,我在京的画室由于生意不景,到后来已无法按时支付每月的租金,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暂时放弃这个行当,我也是至那时起,变成了“流浪画家”。

    有趣的是,前几年当我再与年轻的学子谈论起这段经历时,他们竟一致认为当时的我实在令人羡慕,也确实如他们所说一般面露憧憬的聆听,好像流浪画家的称号是多么潇洒一般。

    但我那时的窘境就不用说了,全部的外在家当,就只有除了身上皮夹克以外的,另外一把可以作为我心里支柱的吉他,它和那失落的画板一同伴我左右。

    我背着画板和吉他,用余数不多的钱买了从京至成都的火车票,又在成都通过在京的老熟人管成转介绍了他在藏地林芝县的好友多吉,恰好多吉在此之前来到了成都,我便可以乘他的方便车一同前往林芝,自然也允诺与他共同承担遥远路程的燃料花费。

    我此行林芝的目的,也是由于搁浅了多年的想法落入现实,正好当时国内将要进行青年画家比赛,而我已然脱离了画室的束缚,此去林芝寻求创作灵感,也许天无绝人之路,能让我借此机缘摆脱困境。

    当我见到那朴实的藏地先生“多吉”时,他开着一辆现今看来十分轻薄的捷达小车,皮肤像风干的菱角一样黑红的发亮,由于成都与西藏的温差较大,我见他时,他并没有穿着普遍的藏地服饰,而是类似汉人的牛仔外衣和薄衫,他热情地向我打了招呼,露出腼腆的笑容。

    “你好,我是多吉。”

    他伸出左手。

    于是我马上领会伸出右手。

    “我叫李健辉,也可以叫我辉。”

    他用汉地的礼仪令我感到十分惊喜。

    但我也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汉子,因为他的手掌已布满坑洼。

    “听说你是个画家!”

    多吉用充满藏音的口吻向我确认。

    “以前是画画的,现在开始,我应该可以算画家了,哈哈哈,因为流浪的才叫画家。”

    “ 那可真是很好的事情,了不起...”

    他咧着嘴向我点头表示赞许似的,使我那跌落谷底的信心又蓦地腾了起来,也叫狭小的虚荣心罢。

    我笑而不语。

    从318国道川藏线到林芝县需要行驶1700多公里,那时的车如果要快行,也需10天左右,一路上,我已知道多吉此去成都是为了了解国内皮革市场和供出公司的选定。

    车越往前行,气温越寒冷,到了晚上,多吉便将事先带来的羊毛披让我穿上,抵御我多天的寒冷。

    等到邦达时,我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呼吸不均,心跳加快,多吉便停车给我吃了药物,好在服药过后我逐渐适应了高原的气压。

    又经过几个镇地后,我们便到达了林芝县,以及林芝当地的多吉家,多吉让我随意居住,但我决定只暂歇一晚,便在第二天独自去往林芝附近的村子——卡斯木。

    我也从没设想过,自己将于这里有着永生难忘的记忆,和永世难忘的人......

    在当时的藏地,很多村子都还没修建公路,卡斯木也不例外,所以进入村子则异常艰难,村民想要外出,通常是步行,但又要面临相对的危险,我选择在林芝县租了一辆摩托车,和它的主人,由它的主人负责将我平安地送到卡斯木。

    但骑行需要对当地的路线相当熟悉,而不是仅会骑车这样简单,否则,在面临崎岖的道路时,可能会因为盲目的转弯而掉落悬崖,反而不如步行要来的安全,我也是在确定这个年轻人已来往多次后才决定用这种方式。

    最后,我们安全到达了卡斯木,在支付租金后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便又独自返回了。

    我背起画板和吉他,那时还漫无目的地行走于藏地的高山上,在京见惯了市井胡同的烟火,和各腔各调令人疲倦的人,当见到远方贯穿云端接连天际的雪山时,我心里深深震荡住了,仿佛自己已变成一个仰望巨人的孩童,心灵突然就变得如此澄洁单一了,竟使我更多了一份独立于天地间的孤勇。

    7月份的卡斯木,格桑花开了漫山遍野,树木围绕着山脚,羊群自在悠闲地享受着阳光沐浴下的青草,芬芳的草原气息萦在鼻间,纷飞于花朵之上的各色蝴蝶,宛如海洋深处的荧光水母,我马上支起画板,途中的乏累顿时全然无踪。

    我将这自然的一切生机都搬进了画面里,而她,就在这时如精灵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着一身洁白的藏裙在远处花海中起舞,如瀑的长发就这样飘散开,额心那明艳似鸽血的红瑙石使她像极了丛林中的女神,阳光也是眷恋她的,连那些发丝都闪的发出了微光,如白昼中静谧的萤火虫,蝴蝶也是她的舞伴吧,仿佛这一刻,任何美好景物都在来衬耀她一般。

    我身边的空气和时间完全静止了,而我也忘记了呼吸这一件事,像置身于爱丽丝的仙境,迷幻... 手中的画笔却无法停下,它拼命描绘,试图将这美妙的仙子藏于画中,令我得以朝夕暮见。

    当画面的最后一笔落下,我迈入了那片花海,那种神经近乎麻醉一般的迷蒙,令我朝那个身影越走越近。

    做为一个画者,我见过无数的女子,以及她们的无数形态,青涩的,赤裸的... 在遇到她以前,我只是一个被冠名的“画家”,我许久不会心动,心脏似乎长久麻痹了一般,而那一天,我仿佛苏醒了,我孤寂的灵魂开始像少年般跳跃,引领我慢慢走向她.....

    当我来到她身边,才又变得清醒一些,那不可抑制的奔腾的心,终于要变作语言冲破我的喉咙。

    而这时她也觉察到身边竟多了一个人,便侧身望向我。

    她的眼清澈的如一汪泉,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两颊之间缀着两朵绯红的软絮,但她只是略微张了张嘴巴,并未与我说话。

    我便谨慎地开口了 : “ 姑娘,你在这村子住吗?我叫李健辉,写生来的。”

    我说着竟开始紧张地挠着头然后回头指了指立在不远处的画板。

    “画画,嗯,就是,嗯... 会画画的人。”

    说着我便用手比划了几下。

    她好像这才理解了,点头抿嘴笑了笑,然后竟打起了手语,我这时也明白,她无法开口说话,这让我顿时觉得有些伤感,因为她是那样的无暇而美好。

    我又回想起,她好像先听见我走过她身旁才回转头的,也就说明她可以听见声音。

    于是我试着说 : “姑娘,我第一天来这,你知道哪里有能住的地方吗? 我大概要待上一个月,不管怎么样,我可以支付房租...”

    她犹豫片刻,思索着什么,然后又打起手语。

    我问她 : “ 你会写字吗?”

    我想如果她会写字,便可以用纸笔交流。

    但很可惜,她摇了摇头。

    然后又抬手指向前面的小路,见我仍茫然愣在原地,她拉起我的胳膊,仅用三根手指拉住衣服的边缘,便拽着我往前走,将羊群赶在了我们前头。

    我收好画板,她眼里露出惊喜,原来,她已注意到了那幅画,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右手竖起了大拇指。

    “不好意思,我刚才无意中看到你,觉得很美很美,就画了出来 ... ”

    我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好像当你面对一张纯洁的白纸时,也如那白纸一般了。

    她继续往前走,我也理解她的意图是让我跟随。

    于是我们穿越了那片花海,从山脚下,又绕过低矮的草丛走向卡斯木村民集中居住的地方。

    大约走了20分钟左右,便到了卡斯木村的房屋 “密集” 处,最后她在一处围栏圈住的小院停下脚步,将那些羊赶入了圈中,我跟着她走进院子,一条被拴在铁棍上的獒犬开始吠叫,里屋人听见声音,拨开阻隔的纱帘走出房门。

    我走过去对那位藏族“老人”点头示意。

    “您好,嗯...我还不知道这里都是怎么称呼...”

    我拍了拍画板,说 : “ 我是来写生画画的,能在您这借住一个月吗?可以支付您房租和饭食费用。”

    我看着这位未到老年,却已明显衰老许多的中年人,应该比我大不了太多年纪。

    而此时她也走近了那中年人身边,用手语比划着。

    然后那中年老人点了点头,开口说 :“ 小伙子,你可以住下来,这间房的东头有一间单独的小房屋,你可以住那里。”

    “那太感谢了,这段时间会麻烦您。”

    因不懂当地人的礼节,我象征性的双手合十并鞠了一躬,而那姑娘也走入房屋后拿出一条白色哈达,戴到了我的脖子上。(献哈达是藏地人对外来朋友表达友好欢迎的方式)

    “她是我女孩,叫仁央,无法说话的人。”

    说着他神色流露出哀伤,轻轻摇了摇头,又接着说 :

    “我叫才仁平措,你可以叫我阿克才仁。”(阿克为藏地对大叔的统一称谓)

    “我叫李健辉,您可以叫我健辉。”

    才仁点了点头,然后领我到了那房东头的小房屋,屋内陈设古朴而简单,四周墙壁是黄泥做成的,房顶上横悬几道凸出的木梁,四道柱子连接着木梁有一半卧入黄泥墙内,黄棕色的雪松木围栏竖于柱子的最下端,地板上两块藏蓝色与黑红色相加的图腾卡垫对放着(卡垫用于坐及睡眠休息),间隔着中间的铁炉盆,卧居处便在围栏的另一头,木门边缘角落处则放有一个箱子,柜子,和一个长约60公分的木桌。

    我当晚便在此安顿下来,把画板和吉他摆置在柜子上,才觉得安下心了,天色渐黑时,仁央和阿帕来帮我烘了火,室内暖黄色的灯光将仁央的脸照成如油画一般的人,她也换上夜晚御寒穿的深蓝色藏袍,我愣着看出了神,又怕让才仁看出心思,赶紧收回目光。

    我们一起吃糍粑,喝了藏地的青稞酒,虽然不及白酒度数高,但也许是当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令人想增进几分醉意,隔着木窗,还能见到空中硕大的月亮,更让我感到欣喜。

    才仁告诉我,仁央的母亲很早就已过世,他独自抚养她生活,而仁央从未开口说过话,在出生时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那年她21岁,我已29,虽然只相隔8岁,但由于我当时的发型和故意蓄起的胡茬,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就略显沧桑。

    他们的热情质朴,缓解了我那时一半忧虑的心。

    我决定安心在此生活一个月,在京时我常会失眠至后半夜,而当晚,我竟能安然入睡,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仁央一同赶着羊群到距离雪山脚下更近的草地,我只背了吉他,因为我决定教仁央写基础汉字,不仅方便我们沟通,对她以后生活也能有所帮助。

    为避免突然下雨来不及躲避,我又搭了一个简易帐篷,仁央把羊群安顿好,我敞开帐篷门后也坐在草地上。

    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创作灵感突然来袭,拨起琴弦便写下了主旋律,歌词也即兴作出,“ 我背着我的旧吉他,到处去流浪,经过了一个小村庄,那里有个姑娘,她站在高原的花海中,远方有成群的牛羊,我一眼就......,”

    我唱到这却突然止住,因为这即兴创作唱来唱去就要变成告白情诗。

    仁央一开始听见琴声,便在我身边坐下,当唱到一半而停住,她则打起了手语,想让我继续唱下去。

    我马上换成邓丽君的小城之恋...

    她开心地鼓掌,却还是无法说出一句话,我的心便像魇着块石头一般沉重而无力。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下定决心教她学汉字,于是,我们上午学写字,下午一有空她会教我手语,当她拿着写有我名字的纸条让我看时,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仁央会写的第一个名字,不是她自己,而是“健辉李”,虽然看起来就像老外念的“倒装句”,也足以让我兴奋许久。

    一星期时间,我就能够和她进行简单的手语交流,而汉字显然不那么好学,即便她很聪明,一周也只学会我们的名字和诸如“你好”,“是的”,“真的吗”,“谢谢”,这类的基础语。

    那日我问她 : “我爱你”手语怎么做?”

    她先用手指指向自己,然后双手轻轻握拳交叉在心脏上方,指向了我。

    我用手语照做了无数次,“我爱你”...

    当一见钟情发生之时,所有坚固的堡垒都会在顷刻之间坍塌。

    歌曲的后半段,我也终于在那个傍晚,唱了出来。

    那时她走在羊群中央,苯日神山峰顶缀落了金色的光,仿佛一道“神” 的圣谕,连大地之色也忽然变得奇妙,云朵将要远去,草和花朵似乎开始疲倦了。

    我故意放大声音 : “我背着我的旧吉他,到处去流浪,经过了一个小村庄,那里有个姑娘,她站在高原的花海中,远方有成群的牛羊,我一眼就爱上了她,想把她带回家,我说亲爱的,我没有房子,你会爱我吗,我听见她说,拉桥拉嘎(藏语“我爱你”之意)我说亲爱的,我也没有钱,你还爱我吗?我听见她说,带我回家吧 ... ”

    最后一个旋律弹完,我和她隔着羊群互望着,她笑着笑着便红了脸......

    那个傍晚,我们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因难以明白她的心意而变得忐忑,但直觉告诉我,仁央起码不反感我。

    于是我试着转移话题,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那天你看到的画,其实只是初稿,我打算以油画做为最后的风格。”

    “关于画家比赛,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赋予名利和铜臭的方式,真正的艺术,不论是文学,还是音乐,再或者是绘画创作,能成为精典旷世之作的,无一不是远在金钱、名利之外的孤独立世之作,那些远离浮躁的沉淀心灵,才是感应至高艺术的精良之笔。”

    “比如梵高,比如荷兰画家维米尔,他的画作竟然被遗忘了两个世纪之久后才得以流传于世上!”

    “但我却要因为现实的窘迫去追逐那些在真正艺术之外的东西。”

    “创作的过程本身就是那些能让创作者勇敢面对孤独的,对艺术的信仰与敬畏,它能突破世俗的认可和偏见......”

    我又像吐露心里话般说着这些,仁央只是静静聆听,然后时而微微点头,时而抬眼望着我。

    这种沉默,让我感觉弥足珍贵,它更似一种守护。

    之后的几天,那种晦涩的情感为我内心制造了极度的渴望与羞怯,我只能任由这两种情绪在各自的边缘之处对我进行奋力拉扯。

    当我不经意间触碰仁央的手指,全身如触电般的战栗,如罂粟对心识的侵蚀。

    四目相对,我难掩的炙热目光,她面色潮红而闪躲,仿佛在我心头撞翻了的红酒杯,在奔涌...

    但我仍然保留成年人的克制,只把更深的情感霾入心里。


    在我去卡斯木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曦光正垂散在屋顶,仁央早起煮好了藏茶和牛肉饼,我搓着手,早上的温度,只要一开口,就不断冒出热气,阿克才仁已盘起腿坐在卡垫上,仁央也坐在他身边,她还穿着那件藏蓝色袍子,串成圈的松石和蜜蜡点缀在她的额头及发上,阿克才仁细细的啜了一口藏茶,然后嚼起了牛肉饼,神色却有些气愤。

    “听说羌纳乡有人去偷耗牛了,天杀的贼,那可是牧民的血汗!”

    “抓住没有,偷了多少?”

    “十多头,不知道运到哪里去了,并不是在一处人家偷的,一定有伙伴...”

    阿克才仁说着看了我一眼 : “ 辉,你可要也来帮我注意,万一贼跑到我这个偏僻的小村来偷,还有我的羊群,哦,我一定要和他拼了老命。”

    我安慰才仁 : “ 我夜里睡得轻,有动静肯定能马上出去查看情况,您不用太担心,起码我们可是两个男人。 ”

    “哎,那就好了。”

    我想了想又说 : “ 有厉害的把式没有? 枪肯定是不行,别的比如类似棒子的有吗?”

    阿克才仁突然好像想到什么,放下茶杯一骨碌翻起身就走到外门,一会儿便拿进屋一把鞘头刻有云纹的长锋藏刀,还有一条马鞭。

    “辉,这是吓唬人用的,鞭子可以抽他,刀可不能动真的...”

    我站起来比划着那条鞭子,来回甩出去甩回来发出“嗽嗽”的闷响,险些抽到我自己。

    才仁从我手里扯过鞭子,干净利落几下就见响,我感叹他手法实在是高。

    “我女也会。”

    说着递给仁央,只见她来到屋外,轻轻松松几个响鞭。

    惊喜之外也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不知道到底是谁保护谁。

    对这两个精美同艺术品的物件我十分喜爱,吃过早饭,便把藏刀和马鞭收在我屋里的凳子旁。

    所以说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傍晚乌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阿克才仁回来后一数发现耗牛少了一头。

    于是我们分头去找,如果是人为偷窃,那就应该还没走远,我快跑出去,可路上只看到返回的牛脚印,没有往外去的,而且并没听到狗叫声。所以我猜测,或许在山上没返回时牛就已经不见了。

    我吹着平时才仁唤牛的口号,一路找到草原附近,又想到这种地势过于空旷无处躲藏,应该往林子处走走看,天空也忽然下起了雨,隐约听见前方的林子里传出声响,也顾不得那么多,便一头扎进去。

    隔着树看到,果然有个影似在前面晃动,我跟着那个影向前越走越远,疾来的雨水将我身上的衣物浸透,此时脚下已开始发滑,等我来到那影子的跟前时,才发现那确是头耗牛!不过索幸它应该是自己走丢的,而并非被盗贼偷去。我找到它身上的绳子,可那绳子不知何时被它误缠到树干下,前走不能,后走不得。

    我忙蹲下准备去解,低头的瞬间突然喉间一阵恶心,胃里似翻江倒海,头脑晕眩,紧接着就双目一黑...

    等夜晚时分我醒来,发现自己已回到房间,浑身热的发烫,仁央在一旁正拧着毛巾,我第一句就问她 “牛牵回来了吗?”

    她赶紧将毛巾盖到我的额头,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担忧,此时就站在我睡卧的卡垫旁双膝跪地俯身看着我。

    酥油灯迷蒙的映射出了一道虹光,使仁央的面孔多了几分神秘而不可抗拒的美,我顿时感觉血液上涌,伸手顺势将她拉到胸口,她最开始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忽然又不动,我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呼近我的脸,我们鼻尖相抵,她望着我,但当我看到那清澈的眼眸时,又好似掉入了她眸中的“陷阱”,最后,我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她闭上双眼,我松开了手...

    她马上从我身上离开,站起身抚平藏袍上的褶皱,然后匆匆走出房门。

    那晚,我做了不齿的梦,梦里,我和仁央极尽缠绵,交换着彼此的灵魂,我的吻疯狂地落在她的颈间,耳垂,每一寸皮肤,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她的身体如太阳女神般富有美好的生命力,饱满的胸脯,我轻启她的嘴唇,任我们的舌头缠绕在一起,贪婪的索取那甘甜的吻,灵魂的碰撞,肉体的契合,仿佛顷刻之间又切换到须臾的宇宙,我发出低吼,见她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然后那泪忽然变成钻石,我的面前出现白皑皑的雪山,我心里开始生出愧疚感,不该沾染雪山一般纯洁的女神。

    “辉,健辉,哦,莲花生大士保佑你,谢天谢地,瞧,睁开双眼了,我摸摸,啧啧,烧也退了。”

    阿克才仁正摸着我的脑袋,我胡了一把脸,这才感觉到胡子已经长到了扎在手上发软的长度,我已多天没照镜子。

    “昨天你大约是因为不能承受高原下雨天的低气压,再加上被雨打透了身体,所以晕倒了,这很正常,很多汉地人来到藏地都要得了肺水肿...”

    “你竟然还知道帮我把耗牛先栓到树干上才晕,哈哈哈。”

    才仁说着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他显然并不知道栓绳子的不是我。

    “我女找到你时,你正趴在地上,离牛粪不大远的地方。”

    我尴尬地挠头笑了笑。

    “她把你背了回来,下着雨,很远的路,不好走,几次都差点摔倒,等你烧退了一点儿才离开房屋。”

    我赶紧坐起身来,因用力过猛头脑又是一阵晕眩,刺痒着喉咙干咳了几声。

    “她现在怎么样,人在哪里?”

    “高原上的女娃没你们汉地那样娇气,总是淋雨,出力气,很习惯了。”

    “她一早都烧好饭了,你快去吧!”

    这时我梦境中的愧疚之情还没消散,当再次面对仁央时,昨夜的画面又开始显现,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不止是梦境,包括那个吻。

    “你还好吗?”

    恕我那时实在说不出另外的语言,才会如此客套。

    她认真注视着我,目光里没有一丝闪躲,用手语告诉我 “ 我很好,” “没有关系,” “不用担心。”

    “喝点酥油茶,能去去你的寒气,还有这个包子,可是耗牛肉的,炒奶渣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说实话,辉,你小子让我心动,哦不,心感动。”

    “你冒着雨帮我找回了心爱的耗牛。”

    阿克才仁将桌上的食物全推到我跟前。

    他真挚的语言让我找到了久违的家庭温暖。

    我喝了一口酥油茶,身体瞬间变得暖而踏实,仿佛这个村子,这个家已成为我的灵魂归宿。

    “我知道耗牛对于牧民的意义,有的牧民甚至将耗牛视作孩子,朝夕相处的伙伴,改善生活的依托。”

    才仁点点头,说 :

    “牧民和牦牛互相尊重,妇女挤牛奶,牦牛是同意的,你站在远远的地方,牦牛会认得你 ... ”

    “幸好不是盗贼,不然怎能将我的伙伴找回?”

    藏地人对生灵的平等尊重之心再次令我受到触动,也在心里庆幸昨天的行为。


    “对了,辉,你要回去了吗?我真希望你能多住些时间。”

    “8月份和我一起去游牧,这是最好的时节,你会觉得新奇又欢快,虽然是冷的,但你可以奔跑在大草原,像天空中飞翔的鸟一样自由,夜晚还能在帐篷外点燃篝火拿着你的吉他,哦,如果你怕冷,我可以借给你羊毛毯,让你可以在夜晚躺在草地上去看整个夜空的星星。”

    我一听便来了精神,没想到阿克才仁竟然懂我的浪漫“神经”。

    仔细一想,我现在是房无一垄,地无一间的自由人,多待些时日也没有什么,既然主人不嫌麻烦。

    “ 那打算哪天去?”

    “很快了,8月一到,几天之后就要赶去那里,林芝的鲁朗牧场,离南迦巴瓦雪山更很近了。”

    我已决定再过些时日,或许本来从内心就没打算那时回去,确切说是在看到仁央之后发生了改变。


    在8月1号那天一大早,我们便赶着羊群和40多头耗牛去往鲁朗牧场,那时普遍牧民都还没车,所有必备物品只能绑在耗牛的身上,黑帐篷,干牛粪,烧水壶,隔潮用的羊毛毯,卡垫,帷帘,厚地毯,各种厨具及干牛肉,糍粑,酒,干茶等食物,还有固定用的横杆、撑杆、橛子等。

    把这些分别驼在耗牛的背上,仁央这时递给我一件深褐色的高领毛衣,她用手语告诉我,“马上穿上”,“可以暖和”。

    我接过,没等穿,暖意已从手心蔓延至全身。

    “去穿上吧,这是我女亲手为你做的,赶了好几个夜晚才织好,看,酥油灯下熬起的眼睛,红肿了吧,手都要磨起泡,你这城里小子,一定没穿过这样的衣裳。”

    仁央低头握住手指,看我正看向她又连忙背过身后。

    我心里顿时揪了一下。

    “温暖的耗牛毛能够使你不感到寒冷,哦,我慈悲的伙伴,感谢它们奉献的一切。”

    阿克才仁说着摸了摸面前耗牛的背,后又贴了贴脸,耗牛温顺地眨眨眼。

    我略低头,合掌至额头,表示感谢。

    进屋换好毛衣,瞬间感觉身体被暖流包裹。

    穿上黑色的藏袍和藏靴以后,加上我蓬松凌乱的头发,沧桑的胡子,更像是一个真正的藏人了。

    我和仁央走在前面,她牵着獒,阿克才仁则在我们身后骑马赶着羊群和牛群,由村子出发,经过卡斯木草原,牛群和羊群浩浩荡荡地卷起地面上的尘土,从远看黑压压一片,颇有排山倒海之势,最后横穿318国道直至鲁朗。

    到达鲁朗牧场时已经晚上七点多,夏季的藏区9点多才能完全天黑,日落之后仍留有余光,以致天空类似山区里冬天清晨的天色。

    选好了离河流较近的位置,可让畜群方便饮水,再卸下所有装备,把畜群拴好后,我和阿克才仁将四角搭绳拉向远处,系于钉好的木橛上。然后在帐篷中用一根木杆作横梁可使其顶住篷顶,两根立柱支撑横梁两端,再调整四周拉绳控制松紧来固定帐篷,最后用木橛钉住帐篷四壁底部的小绳扣,将四壁绷紧固定。

    仁央已在篷内把黑炉置好,用干牛粪生了火,水壶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溢到炉壁上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黑帐篷屋内似乎比村子里的房屋还要宽敞,防潮的地毯及卡垫铺好,阿克才仁把三条羊毛毯卷打开,扔给我一条。

    “我们三个要睡在一个帐篷里了,不过没关系,晚上帷帘会隔起,我们互相都不打扰。”

    “如果你觉得寒,外袍子也可以盖到毯子上。”

    “小伙子,总是不要那样娇气,藏地的男人都是十分健壮而有力的。”

    “烈马可以降伏,凶猛的獒犬也会归顺,对待姑娘又是那么柔情,哈哈哈。”

    “你要是成为我的女婿可要像藏地的汉子一样勇猛才行...”

    阿克才仁说着端起仁央刚沏好的酥油茶,走出帐篷,坐在草地上吃着干牛肉。

    我和仁央也在他身边坐在,端起茶杯。

    “怎么也算是乔迁之喜啊,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我提议。

    “你们先喝下这杯茶暖暖胃,我去拿酒来。”

    说着阿克才仁已钻入了帐篷,接着拿出一个陶罐,我和仁央相视一笑。

    不知不觉,我的身心已完全融合在这片神圣的土地,连草原上的风也能挨近我的灵魂,享受着归属于天际后的轻盈和虚无之下的强烈满足。

    “来,让我们以这广阔的草原为家吧,让我们今晚喝醉吧!”

    阿克才仁喊着高昂夹带藏音的语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洒在藏袍。

    我喝干这杯酒,胃肠里稍稍暖开了,空气却变得越来越冷,热气的形态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我进屋把牛粪炉搬出来,放在离仁央最近的位置。

    “来,辉,这一杯,我们敬南迦巴瓦雪山,神秘而慈祥的母亲!看,她正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抬头向雪山望去,高耸的雪山峰笼罩着大片的云雾,仿佛用丝绸遮住面目的神女,我仰望着她将酒杯举过头顶,一饮入肠。

    仁央将青稞酒又温热,我们连干数杯后,体内的血液开始变热,胃肠的暖适感逐渐蔓延至全身。

    阿克才仁忽然脱下藏袍,只穿着内衫毛衣便围着炉火跳起舞来,仁央也加入其中,仿若夜幕之下的仙子。 我马上拿出吉他为其扫弦伴奏做出了在草原的第二首原创歌曲  “神女峰下”  。

    “载歌载舞的人儿啊,远处安歇的耗牛,都沉睡了吗,在神女峰的怀抱里,微光闪烁的帐篷呦,我们心中的家乡,我敬爱你啊,与我共饮一壶酒... ”

    草原上的欢声笑语,在那个夜晚,随着琴音和歌声飘散至很远很远,也许在云端,也许又传到神女峰的“耳朵” 里......


    第二天早上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阿克才仁在帐篷外惊呼 “ 辉,你这小子,真是走幸得很,神女山“南迦巴瓦雪山峰” 为你掀开面目了!”

    “快出来看阿,去年我夏季两个多月没见过它两回,啧啧,你来第一天竟然就看到了!”

    我迅速穿好衣服,走到篷外,和阿克才仁并立向南迦巴瓦峰望去,只见它褪去了洁白的面纱,露出银白色的高峰顶,远看就像是镶嵌在天空与山脉之间的闪耀钻石。这时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想要呼吸一般,举起合十的双手,在头顶,在额心,最后至胸口,深深地 鞠了一躬。

    “辉,你是幸运,可以受神灵眷顾的人...”

    阿克才仁炯炯地看着我。

    “藏族的传说有很多很多,比如,谁找到了八瓣的格桑梅朵(格桑花别名),就找到了幸福。”

    “您找到过吗?”

    “当然,八瓣格桑梅朵并不很难见,有时大片的出现,藏地的人民,不论男人女人,都见过它,我想可能是那遥远的神灵对每个藏人的祝愿吧!...”

    吃过早饭,我支起画板,在油画布上重新勾勒画面,以南迦巴瓦峰为背景,仁央在画面的正前方雪山脚下的格桑花海里起舞,天空中浮动的云朵,远处的山脉,挂着经幡的黑帐篷,近处草原上的耗牛和绵羊,流淌的河流,笼罩着朦胧的阳光。

    我将这幅名为《神山下的少女》的油画,终稿时间定在半个月之后,那时将完成整部画作包括细节部分。

    在来到鲁朗的第五天,我们把耗牛和羊群分散在草原上,獒犬欢快地随着牛群奔跑,洁白的羊群仿佛从天空中坠落到草原上的流动云朵。悬挂在草甸上的经幡随着风呼呼作响,女人的长发会拂到眼前,男人的短发会吹过耳后,无际的青草会低下头,有的弯腰,风有时又会将它们吹成一道道弯波的草浪,草甸山坡的巨大石头上,刻着彩色的祈福藏文。

    不远处的几个牧民家的孩子正向仁央做着鬼脸,其中一个叫贡布的男孩向她扔了石子,我立马跑过去,仁央用手语重复说着 “不要淘气...” ,却又无可奈何。

    “哑巴”,“她是个说不出话的哑巴!哈哈哈哈...”

    我一听顿时气上心头,捡起木条就要打,仁央马上拉住我。

    “ 哪个小兔崽子再敢来说这两个字,我一定让他的屁股开花!” 我怒吼。

    几个孩子被我吓跑了。

    我扔下木条,双手拉住她的肩膀。

    “你不用担心,以后他们肯定不敢再来了...”

    “别往心里去,都是小屁孩说的话。”

    仁央本来还有些低落,听我这么一说倒笑了。

    我也放下心。


    经过这件事,仁央和我好像更近了一步,她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长,少了些距离上的阻碍,我们无拘无束的一起牧牛,早起,在清晨守着燃烧着干牛粪的黑炉喝藏茶,在霞光遍照的傍晚弹琴、跳舞,向广阔的草原伸出怀抱,夜晚躺在草甸的半山腰上,抬头仰望星河。


    终于有一天,我认真对阿克才仁说 “ 我想娶仁央做我的妻子。”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在将黑的帐篷里点亮了酥油灯。

    “早就知道你这小子的心思,我女是个很好的姑娘,只不能说话,怪我,这是生来就带给她的...”

    “我不敢把她许给任何人,年轻的孩子,你们如果最后嫌弃她,会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

    他脱下靴子,坐在卡垫上无奈的叹气,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才仁,我是认真的,我对她的感情甚至已超越很多形式上的东西,升华到了对灵魂的渴望,我想做能守护她的人!”

    说着,我感到自己鼻子酸涩,眼里有些发涨。

    “ 不瞒你说,才仁,她让我感到踏实,你并不知道,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一个人生活,我不知道什么是家...”

    “说真的,即便后来我在京开了画室,立足脚,我都不知道家的含义,没想到在这个四处游荡的帐篷里,在这个能接纳每一间帐篷的大草原上,我竟在这里找到了 ‘家’ 的意义...”

    “才仁,我这些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阿克才仁开始惆怅的喝起酒 “城里的孩子,变化很快,我听说过许多,哎,我想去信任你,或许我该试着相信...相信你和那些喜爱变化的孩子不一样...”

    我只是定定望着才仁,说 : “ 她在我心里,是可以视为神圣的南迦巴瓦雪山的人...”

    他似乎终于等到了满意的答复一般,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许多年以后,我仍会满怀悸动地想起那几日过后的下午,阳光笼罩住大片的草原之地,南迦巴瓦峰的面纱只被拂起了半角,露出半侧“脸颊”,仁央骑着那匹棕白色的马儿在草原上奔腾,我在后面奔跑,最后她下马,我们在盛开格桑花和紫色莺尾的花田里奔跑,嬉闹,然后躺在草地任花朵在头顶随风摇晃,阳光依旧是温柔而朦胧的,仿佛独立在那神圣世界中的亚当和夏娃。

    我在花海中找到大片各种颜色的八瓣格桑梅朵,但并未摘下,我蒙住她的眼睛,她睁开眼时我大声喊,“ 仁央,我把鲁朗所有的八瓣格桑全部送给你!”

    然后又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把所有的幸福都送给你...”

    她第一次拥抱了我,在那片花海,风流动的速度慢了,蝴蝶正好经过。

    她摘下一朵粉色格桑,放入我的上襟,用手语对我说 “ 我愿把我的幸福送给你... ”


    那天夜里,我听见有人揭开帐篷内的帷帘,走到我身旁,带着淡淡的藏香,她用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微凉的指尖停留片刻,又抚上我的下唇,我装作不动,忽然有发丝贴入脖颈,清凉的皮肤触碰到鼻尖,我浑身战栗,鼻息间变得紧促,嘴唇被覆上了两瓣柔软,她吻过我的下唇和嘴角,当她的唇瓣摩擦在我的唇间将要剥离的时候,我用力吻住她,用舌尖撬开她的皓齿,然后反手将她翻身向下,我们拥吻着,我把头埋入她的脖颈间亲吻,轻含住那如白扣的耳垂,她在我怀中微微抖动,胸口起伏.....


    而我终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用双手撑住身体平息了燃烧的欲火,而当我想要控制的一刹那,仿佛在心中又看到了神圣的南迦巴瓦雪山。

    等她真正成为我妻子的时刻,在此之前,我将守护...


    那夜的最后,我们在帷帘的这一端紧紧拥抱,在空气的稀薄里,在鲁朗的沉默里 .....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似乎能够坦诚相待,那份炙热的爱,归于无声。

    我在雾蒙蒙的晨间作画时,她会为我披上更厚的藏袍,再递给我一杯热茶,我们笑笑,没有语言,她静静的坐在我身边,有时会捡起草棍逗地面爬过的昆虫。


    八月份的下旬,距离立秋的时间正好过了近半个月,而我的《神山下的少女》一画也终于如期完成,按照参赛当天的时间来算,我选择人不返回通过邮寄将原画包装好,半个月左右邮寄至京,大概10月初就能知道最终结果。

    顺便去林芝拜访一下多吉,阿克才仁听说我要去林芝看望朋友,特意为我带上酥油和陶罐青稞酒,通过阿克才仁联系了可以送我前去的骑行摩托车。

    临走之前,仁央用手语对我说“祝你成功。”

    我只打算最多3天就返回,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当天中午便抵达至林芝,由于没有电话事先通知多吉,我凭记忆找到他家时,他惊讶的张开嘴巴 “健辉?”

    “你竟然找来了!”

    “是要回去北京了吗?”

    我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先拥抱了他,然后握手 “ 暂时不打算回去,我来是要把画邮寄至京。”

    “具体回去的时间,还没确定,也许不回去了,哈哈!”

    “哦,这是真的吗,你要留在藏地了吗?”

    “可能是的,我将要成为一个藏人了。”

    “你看起来是很骄傲的事情!”

    他的惊讶语气在我意料之中。

    “难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多吉这时露出恍然的表情 “好吧,那么为什么?我很想知道这段时间你发生了什么,这真神奇,上次你还因为高原反应呕吐并吃了药物,现在竟要留下来!”

    “我遇到了心爱的姑娘,多吉,我想为了她留下来...”

    “哦,这是真的吗?难以置信,你竟有如此的缘分在这里,我能说什么好,上次这种事情还是发生在传说,那我可真要真诚的祝福你!”

    他说着双手握起我的手并贴在他的额头。

    “我们怎么还站着?”他连忙招呼我坐下来,沏了茶,递给我,听我讲过这段时间的经历。

    “健辉,我为你高兴!”

    多吉兴奋地说着。

    他仍像上次一样劝我多留住几天,但我本打算在第二天上午去邮局邮寄好画之后,第三日上午就返回鲁朗。

    结果在第二日早上,开始下起了暴雨,我去邮局办理好邮寄回来时路面已经出现积水,按情形看计划只能改变,返回时间要延后。

    没成想,这场大到暴雨一连下了3天,听广播说降水量达到了100毫米以上。

    直到第四天晚上大雨才停,西藏广播电视台用藏语播报着当地多处降雨情况,多吉在一旁替我翻译 : “波密,及通麦大桥附近路段都发生程度不一的山体滑坡及泥石流,请民众注意安全,尽量避免出行,如必要出行需选择绕行或远离高危山体。”

    第五天晨,我只想快点回到鲁朗,但多吉告诉我,骑行车这类天气不会接出行,起码要等到明至后天,于是我只能焦急地等待。

    看不懂的藏文书被我翻了又翻,佛经和唐卡仿佛已成为我维持度日的生机。

    终于在第七天,我辞别多吉,随骑行摩托离开了林芝,这次是个叫嘎玛的藏族小伙子,当我说目的地为鲁朗时,他说“ 经过色季拉山时有时会遇见飞石,要很小心。”

    “ 鲁朗在前天发生了山体滑坡,好像有人死亡,这只是人们传的,广播并没播报这里,我们骑摩托人没人去鲁朗,不清真假。”

    我胸口一紧,然后安慰自己说,不会的,如果真有问题广播为什么不说呢?

    我不敢再多想,戴好头盔后一路前行,经过色季拉段,路面没有想象的巨石,只有零散坠落的中块碎石。在下午1点多,我们到达鲁朗。

    越接近我内心的不安感似乎越凝重,我发疯似的朝草原跑去,我拦住一个牧民。

    “这几天发生山体滑坡了吗?有谁遇险了?有谁?求你快告诉我!快!”

    我抓住他的肩膀,几近崩溃大喊。

    “ 四号的事,就在前面的山坡,你认识吗?”

    “一个叫诺布的孩子正站在坡下,从山顶要掉落石头的时候,那个哑姑娘为了救孩子被石头埋住了!”

    我心里最后的救命稻草破灭了,一下子瘫倒在地,最后的侥幸也化为乌有,我不知道怎么走到阿克才仁的帐篷,仅仅一周时间... 我不能接受!最后在帐篷外崩溃大哭。

    这时阿克才仁忽然走来诧异地看着我 “辉,你怎么才回来,哦,对了,我这糊涂人,是这几天下雨!”

    “ 仁央正好煮好了茶,你这小子,快喝了暖和暖和。”

    我看见仁央掀开帐篷走了出来,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摸着她的脸,完好无损!

    “遇险的不是你?”

    仁央惊奇的望着我。

    “你是怎么了?” 阿克才仁问。

    “我听说前面发生泥石流、仁央遇险了!”

    “怎么可能呢?我们这里安全得很,是谁乱说的!”

    我抱着仁央不撒手,她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摸了摸我的脸,我握住她的手,又开始哭起来,她揽过我的头,拥抱着我,亲吻了我的脸,然后她缓缓松开我,眼角留下了泪。

    泪落到地下,并不是泪,变成了钻石...


    “辉,你醒了...”

    阿克才仁轻声唤着我的名字,那是我不曾听过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正躺在帐篷内的羊毛毯上,酥油灯昏黄的光燃起来了,敞开的帐篷门透着外面深蓝的天色和蒙蒙的草原。

    “仁央呢,才仁?”

    他垂下头,手挡住了眼,让我隐约听到小声的低泣。

    “我的女,她是伟大的,她去了神灵在的地方,与神灵为伴了...”

    空气中寂静的使人心慌。

    “昨天我已在天葬台为她举行了天藏...”

    “我女无尚的灵魂一定已回到了天际,或许莲花生大士将接走她。”

    他又看向帐篷外远方的天空,似乎试图让自己释然。

    我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仿佛压了一块重石,巨大的悲伤在胸腔里翻涌,泪水不住地流。

    “ 现在我也没有任何留下你的理由,辉,你明天就可以离开鲁朗... ”

    “对了,” 阿克才仁突然递来一张纸条。

    这是一张我画画的废稿的一角,已攥出了皱。

    “我女衣服里找到的, 你看是什么字,我看不懂汉字。”

    我接过,打开。

    只见纸条的反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汉字 :

    “ 我爱你  辉 ”


    第二天,我并没有离开鲁朗,我找到发生山体滑坡的地方,巨大的石头已被清理,那个叫诺布的孩子和他的母亲在一旁的路面,放了许多美丽的花,而我只放了一朵粉色的八瓣格桑,那个曾嘲笑他的孩子也来到这里......

    我走在每一处我们停留过的地方,在她牧牛的地方,在挂满经幡的草甸上,在大片的格桑花海,在我第二次又见到南迦巴瓦峰面目的地方 ...  云雾更散了,它掀开了全部的面纱,不知道是否因为想抚慰我的伤心。

    在以后的每个夜晚,我期待她入我的梦,但是,再也没有......


    10月份初,我收到了关于比赛的结果通知,是一封信, “李健辉先生,您的作品《神山下的少女》 已获得油画类一等奖!因奖金数额较大,请本人返回北京至原参赛评委审核处签字领取,执此信有效。”

    :(X)望本人前来,盼与您协商合作事宜。


    我收到信的当天,长达15天的汉城亚运会正式闭幕,中国获得94枚金牌。

    不管是关于人的事,还是关于国家的,外表看起来好的总是一齐扎着堆地来,我又想起,如果在我最难熬的时候听到这两个消息的其中一个该有多好,只不过现如今,为我雪里送炭的人已不在,那个从山里背下我的人,笨拙写我名字的人,为我织寒衣的人不再了,那这些飘渺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灵魂好像又飘远了。


    回北京的时候,我没有再经过多吉家,说实话,我很怕很怕不知所以的他再次激起我的伤心,我不想面对,所以不见。

    我的胡子又长得老长,也没管顾它,我想反正爷已是“真正”的艺术家了,往后京圈里的人又要再高看我一眼了,从前那些不值钱的画再拿来也定能卖个好价钱。

    接待我的人戴着副斯文的眼镜,见到我的第一眼便伸出戴着圈戒指的手要握我的手,我接过他的手,坐下,他客客气气地为我倒了水  “李建辉先生,久仰久仰,您的油画令艺术界所震撼!”

    “它让我仿佛看到了维米尔的真迹,实在梦幻,实在美好!又那么的神秘而神圣!”

    他将所有友好的词汇全形容出了,谁能想到几个月前我还是那般地窘迫。

    我领了那些成捆的钱,装在黑色塑料袋里,它没有更好的位置。

    “李先生,希望您留在北京,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说出口,我想请您入驻我们的画廊,国内的画家,您是前几位。”

    “哦,谢谢您的认可与抬爱,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您说的我会好好考虑,我们有机会再见。”

    我用类似阿克才仁一样的语气答复了这最精明的人,然后走出了房门。

    等我返回鲁朗,阿克才仁这时已不在草原,想来是回到卡斯木了,我将这些钱的大多数捐到了藏地的基金会用于资助贫困儿童。

    然后在林芝租了间房屋,按照藏人的风格,有佛龛,有莲花生大士的唐卡,还有温暖的卡垫,与暖炉,我在这里做出了第二张关于仁央的画  “ 废墟之下的神灵 ”,画面里,一个发光的女神被困在废墟之下,后面是崩塌的山石,路前面站着逃出险地还没消退惶恐的孩子......

    最后这幅画在北京与我谈合作的那人的画廊里进行了拍卖,以97万美元被一名荷兰籍老人所购买,他便是那维米尔的忠实粉丝,当他得知这副画背后的真实故事后,竟然也放声哭泣。

    对我说这仿佛是维米尔的真迹,这无私的 “神灵” 足以令他震撼感动,他愿意永远将此收藏。

    这些钱同样一部分被我分配给了藏地的基金会及贫困儿童,一部分分给了远在卡斯木的阿克才仁,愿他以后能富足的生活,不用再恐惧那偷牛的盗贼。

    后来我时常从林芝到卡斯木,再从卡斯木到鲁朗,南迦巴瓦雪山依然眷顾着我,时常拂起它的面纱,如今这个已年过半百的老人仍然每夜等待着那心爱的姑娘入梦,那条马鞭和长锋藏刀已成为伴我入梦的伙伴,耗牛毛衣穿地发旧了,却也温暖着我,隔在掌心里的温度屡次带我回到多年前的寒冷清晨 ...  美丽的草原今天拥有着世界上最多的欢声笑语,而我的心里,却永远守护着那个鲁朗的沉默......






              后记 :    这个故事几度把我写哭,文中的两首原创歌曲(包括词曲)和主旋律,也是真实写出来的,只可惜无法发音频。

    很抱歉,这又是一个忧伤的故事,仁央虽然无法讲话,她过于完美,以至于我在这里无法使用“哑巴”两个字来形容她,而她的爱却是奋不顾身的,在当时的年代里,人们还不似现在开放,她又能心甘交出自己,哪怕最后无疾而终,而她的爱最后又升华至更宽广无私的同等大爱。

    健辉对仁央的爱则是“守护”,这种守护便是在欲望面前的截止,在独自承受爱人远去后的孤独时刻的想念与等待,等她入梦...

    和来自朴实的藏族人对异乡来客的友好与心灵上的治愈及宽慰 ,还有阿克才仁对待众生灵的尊重与感恩 ,哪怕如世人眼里的低微至动物,以及对养育族人的土地与神山的敬畏与依止,都让我为之感动。

    这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它独立的意义,很多更深的情绪体现在了一些文字的细节里。

    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能读懂......


    这同样是我心里对“爱情” 的诠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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